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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     還有太多小孩無法在一個免於恐懼安定的環境中成長>>


 


歐加是我這輩子認識的第一個西撒哈拉人(以後或許也很難有第二個)


除了因為只有一隻眼睛     讓他看起來與一般人不太一樣外


他與你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像是從北非或中東地區來的年輕人並沒有兩樣


我在固定與克勞斯曼太太碰面的Düsseldorf-Bilk 青少年局那兒認識了他


克勞斯曼太太是一位超級健談充滿活力的德國人


退休後並不想過著每天只是早上整理花園打掃房子     下午喝咖啡吃蛋糕的日子


她心中燃燒著一股強烈的     幾乎像是教士(甚至像母親) 般的奉獻的魂


對世界上所有的不公不義皆感不平      能夠幫助別人是最大的快樂


因緣際會地她認識了朋友Chen      因緣際會地我又透過了Chen認識了她


就這樣     大約一年多前我們開始了每週兩次的德語聚會


說是聚會     因為一來她不是德語教師     二來我們大部份的時候都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這對當時已經上一般語言課程上得有點疲乏的我來說


不可不謂另一種學習的方法與樂趣      


在口語表達方面     強迫自己開口說     還是讓自己能"說"一種語言的不二法門


回到歐加     他之所以會到我們這兒來    是透過一個專門協助移民的宗教慈善組織


一直以來克勞斯曼太太就希望能幫助更多的人 


我們的固定聚會讓她以"提供語言學習協助移民適應在地生活" 的念頭更加堅定


幾個月前克勞斯曼太太終於糾集了身邊的人力及人脈


正式宣布"Bilk ist Bunt" (Bilk is colorful)組織成立


一直都很佩服她的毅力跟決心    憑著原本只是自己一個人的initiative


感染了也帶動了周遭認同她想法的人


不僅是Bilk 區公所及青少年局的工作人員   她的先生   Barbara  Chen  Monika....


連我這個常常空有熱情卻缺乏行動力的人    都跟著做起了志工


透過幾個協助移民機構的轉介   


克勞斯曼太太開始教起了從索馬利亞、衣索比亞、 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來的申請庇護者德文


而我能夠幫忙的     就是協助只能以英語溝通的初學者學德文


    不過因為受到時間及語言的影響    能夠深入溝通的其實並不很多


況且每個來到這裡     提出政治庇護申請且正在等待審核的人(明確的說  身份就是難民)


幾乎都曾經因為國家政治戰亂貧困等因素過著在某種程度上令人不忍聽聞的生活


也都經歷過一種漫長的奧德賽式旅程才輾轉來到德國


即使現在在這裡有德國政府安排的住所   生活基本所需都是由德國政府買單


情感上及精神上常常也都還是孤獨苦悶且充滿不確定感的


所以     太私人的領域   最好不要涉及


總覺得好像一下子就會碰觸到他們生命中的敏感與傷口


也就因為這樣      歐加的單純和坦誠讓我們覺得格外的投緣及窩心


他告訴我們他如何一路從西撒哈拉及阿爾及利亞邊境的家鄉一路顛簸到突尼西亞


如何在突尼西亞拿到假證件後坐船到西班牙


如何非法滯留在西班牙北部鄉下在農家幫忙打黑工


又如何一路經巴黎到德國申請政治庇護 


輾轉從漢堡 到多特蒙特   然後被德國聯邦難民暨移民局安置到杜賽爾多夫


這一路被他說來帶了點男兒氣的雲淡風輕   


我卻無法想像他在其中曾經面臨過多少困難與風險   不安或甚至屈辱


才剛學了幾天德語    


他已經豪氣的說     有一天要把他的家鄉把他的人生把他這一路奔向未知的過程


用德文寫成一本書


我們也起了鬨說     一定要啊    這裡已經有幾個好奇的讀者在等著了


歐加是柏柏人   說著柏柏語   西班牙語   很不錯的法語及可以溝通的英語


可是     他告訴我們     他這輩子從沒上過學


(每個人聽到這句話時     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是從那裡學到這些語言和知識呢?     跟村子裡的長者    跟收音機    他平靜的說


我開始無法想像他來自怎樣的地方     以怎樣的方式成長 


因為家鄉是西撒哈武裝獨立政府( Sahrawi (SADR)- 反對摩洛哥擁有西撒哈拉的勢力)的大本營


所住的地方其實根本是沙漠裡的一個難民營   


不僅沒學校      沒有固定式的屋宅    沒有電力   當然也沒有自來水


所以   在離開家鄉之前     他一輩子只住過帳篷  


每個家庭都被鼓勵要儘量多生     因為人口折損率很高


經濟上他們依賴國際捐助    依賴更早逃離遠在歐洲的親友支助


依賴阿爾及利亞政府的贊助  (這也是因為阿爾及利亞一向就因西撒哈拉問題與摩洛哥有利益衝突)


這樣的地方    是一個能生活   "有"生活的地方嗎?  


繼續這樣下去    未來在那裡?


有一次聊天     歐加告訴我    從十八歲時他就開始問自己這些問題


終於    二十七歲這一年     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決定給自己的人生一個機會


 


而那天傍晚      克勞斯曼太太在電話中哽咽的告訴我     歐加被遣返了


這個突來的消息讓我們都有點無法接受


她得到的訊息又片面不完整


因為兩次沒有出現在我們上課的地點    沒手機又連絡不上


我們只是想著歐加可能是病了或有什麼事牽絆了


萬萬沒想到進一步的消息是一個星期前他已經被遣返了


我一面懷疑德國政府是否真有這樣的"效率"    


二方面也與克勞斯曼太太一樣    都為這樣的結果覺得難過及不解


為什麼有些人來了兩三年沒事      為什麼歐加才來不到半年就被送走?


為什麼他的審核沒有通過?    審核的標準何在?


我甚至懷疑    是不是因為他太誠實太不懂得作假了


假造受迫害(特別是政治迫害)的文件或證據   


假造出生證明  (愈年輕愈好) ....以提高獲得庇護權的可能性     都是半公開的秘密


但是    不管怎樣的不捨不解及懷疑      事實都無法改變了


因為我們根本連為他辯解 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他在哪裡     還在附近的某個遣返中心?   還是真的已經又回到他塵土飛揚的非洲老家?


一直到經過了好幾天     


每當談到歐加    我們都還在這樣猜測著          每當談到歐加     我們的眼眶都還是會有一陣熱


我想起一直都不敢問他的一隻眼睛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和克勞斯曼太太一起帶著他去買書包和文具


想起他跟著克勞斯曼先生唱歌學吉他


想起他總是穿著一件不怎麼保暖的黑夾克     一進門就喊今天真冷


想起他強調西撒哈拉人如何只愛中國茶不愛喝咖啡


想起我們說等春天來了  大家要一起到克勞斯曼太太家的花園裡喝茶


想起他說著期待有一天能在德國真正去上學


想起我們居然沒有機會留下連絡方式說再見....


對歐加來說     又回到原點     這一切是不是像一場夢?


克勞斯曼先生試著安慰克勞斯曼太太說      有一天他一定會再試的


說不定那天他又會出在我們面前


希望真有那一天       歐加       我們都還沒有機會好好認識你


在那之前      請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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